那一刻,这两位常年来互相看不顺眼的组长之间,忽而迸发出一蹴而就的默契,一个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拔腿就往门口跑,一个冲过去为其披荆斩棘保驾护航,粘液飞舞中,陆惊风脱了夹克,穿着黑色背心,护住头脸就往玻璃残渣里滚,刀片一般的碎渣瞬间划开薄而脆弱的表皮,密密匝匝地嵌进肉里,把人扎成一只竖毛的刺猬。
滚了一圈,为了保险起见,感受不到疼痛般又滚了一圈,继而毫不耽搁地爬起来,冲出食堂。
没想到这人对自己这么狠,费天诚看得瞠目结舌,愣了会儿神,连忙跟着跑出去。
纯阳之血对觅阳兽来说,简直就是春药般荡漾的存在,等血腥味彻底随着空气流通扩散开,它们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很快就放弃了食堂,顺着血迹发疯般寻来。
陆惊风在前方边跑边拔身上的玻璃,鲜血淌了一路,费天诚望而生畏,佩服道:“别人放个血都是扎个手指头或者在掌心划拉个口子啥的,陆组长厉害,全身都扎出血窟窿,该夸你实诚好呢,还是该说你二百五呢?”
陆惊风只顾着尽量跟觅阳兽拉开距离,没空跟他打嘴仗。
“你一网打尽的计划是什么?”费天诚问。
“听说费组长有一大绝技。”陆惊风跑上操场,围着塑胶跑道跑,后面跟着乌泱泱的觅阳兽大军,好几次觅阳兽的锯齿前肢近在咫尺,破空一划,被他险伶伶地侧头避过。
“费某人会的绝技很多。”费天诚飞起一刀,砍下与他纠缠上的觅阳兽的头颅,酸道,“我又不是什么名门名派出身,学的东西杂了去了,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其中有一项,俗称平地起高楼!”陆惊风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成了兽口亡魂。
“那是气盾!”费天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不觉拔高几度,“但以我的能力,气盾只能维持一分钟!恐怕不得行!”
“一分钟也够了!能把这些活蹦乱跳的东西圈住就成!”陆惊风许久没这么撒丫子跑过,拉练完第三圈气喘如牛,催促道,“要动手就快点,我撑不住了!”
费天诚于是不跟在他屁股后边了,一咬牙,扭头往反方向疾驰而去。
陆惊风边逃命,边密切注视着他,见他驻足在前方跑道的起跑线上,冲自己招手,看距离差不多了,就原地比划了两下,然后又往后退,于五十米的地方再停下。
陆惊风溜着一大群觅阳兽奔赴过去,看到一步之遥的起跑线,立刻出其不意地转身。
打头阵的觅阳兽反应不及,没止住脚,哐当一声撞上了前方法力铸就的透明墙壁,直接一个惯性往后仰倒,同时带倒了后面的一大票同类。
“嘶,疼。”陆惊风替那位率先遭殃的觅阳兄痛呼出声,队伍尾部的十几只及时刹住了,闻着血腥味掉头追上陆惊风。
又是一声哐当,五十米开外竟还有一道墙。
气盾只能维持一分钟,陆惊风转过方向后脚下一滞,快速调动起内息。
相隔五十米的两道气盾间,觅阳兽东倒西歪,它们身形高大,自然做不到摔倒了即刻就能爬起来,即便有零星几个灵活的挣扎着站起身,也只会不停撞击面前阻挡去路的气盾。
得知业火已经攻破三重天后,陆惊风还没有正式使用过,这次算是他的历史首秀,不免有些紧张,手心里实打实地捏了一把汗。
不远处,气盾外站着的费天诚看得清楚,只见陆惊风于微弱的路灯下长身玉立,眉心渐渐现出一条蓝黑色印记,浑身发出柔和的白光,他缓缓伸出左手,掌心朝上,目光专注而纯粹,唇瓣一张一合。
从唇形依稀可以辨认出,他说得是:“起。”
霎时间,那五十米的跑道上燃起丛丛烈火,眨眼燎原,火光烛天,深蓝诡谲的火焰静谧地无风狂舞,浅色的火舌席地卷过,吞噬尽世间一切张牙舞爪的邪物。业火中央,那些高大凶残的觅阳兽顷刻间就成了脆弱不堪的易燃品,扭动着颀长无比的四肢,砰然倒塌,烧化了,化得干净,连烟都没有冒出一丝半缕,甚至连异味也没留下。
它们由怨念而生,从无到有,昙花一现,现在又重新归于虚无。
那一刻,费天诚喘着粗气,眸底被蓝焰映亮,震撼得无以复加,那口憋在胸口的陈年旧气倏地就散了,一如治好了反复多年的老便秘,通体舒畅,看陆惊风也格外顺眼了些。
“风哥!”操场另一头的教学楼里,狂奔而出两道身影。
是一直躲在教学楼楼梯间的茅楹跟张祺。
陆惊风听到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心头的一块巨石就轰然落地,疾步迎上去,一手按住一颗脑袋,咚地对撞:“让你们跟紧我!跑跑跑,跑路也不知道捎上我!”
茅楹捂着被撞红的额头,委屈巴巴:“一看见操场这边的蓝光,我就冒着生命危险赶回来支援,张祺拦都拦不住,你还怪我……再说了,当时是这小子扛着我就跑的,我都没反应过来!”
“怪我怪我。”张祺憨厚挠头,“当时被吓到了,第一时间就是逃命,嘿嘿,风哥你不是怪我没把你也一道扛走吧?”
陆惊风觉得这俩不靠谱的东西就是来添乱的,挥手赶人:“走走走,都给我回去,别妨碍风哥发挥。这还只是前菜,真正恐怖的还在后头呢,快回家避难去。”
张祺的神色有些动摇,他觉得光是这个类人的螳螂怪就很要命了,遑论更重口的。这趟校园行的危险系数实在是高,他自己倒没啥,横竖光棍一条也不怕死,但他不愿意茅楹涉险,他想她平安喜乐地过一生。
于是他大着胆子拉了拉茅楹的手。
茅楹一把甩开,毅然决然:“乖祺你走,我不走。”
张祺的目光黯淡然下去,抿了抿唇没说话,站着没动,意思是选择留下。
恐吓不成,陆惊风佯怒,搬出上司的身份打压:“茅楹,我现在命令你给我回去,怎么?不想干了?”
“本来我就不想干了。谁稀罕那点工资啊?”茅楹心意已决,小脸铁青,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陆惊风却从她的脸色瞧出些不对,眉头一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胳膊上挨了一下。”张祺无声地叹了口气,“躲进教学楼之前被一只螳螂怪追上了,好不容易才脱身。”
说着,他背过身,陆惊风才看到他身后一长条血淋淋的伤口。
陆惊风出离愤怒了,冷下脸,一把拽住茅楹,避开她手腕上的伤,把人往校门的方向拖。
“你干什么啊陆惊风!说了,我不走!”茅楹双脚在地上拖出印子,试图抱住路灯杆子,“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你变了陆惊风!你以前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的!说,你是不是膨胀了!”
“因为以前有午暝管得住你!”陆惊风甩开她,眉如寒剑眼如刀,前所未有的冷峻,“午暝已经不在了,我不想你再出什么事!还有张祺,他不是缉灵师,你想他跟着你一起送死吗?睁大眼睛看看,你是不是也想张祺跟他们一样?”
陆惊风抬胳膊一指,不远处,费天诚正蹲在地上,把操场中央几具漆黑干枯得已经分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尸体拖到一处,并排摆好,跪下来默哀三分钟。
他们是被觅阳兽逮住、吸尽阳气的同事,半个小时前,这几具尸体还是活生生的人,会说话会呼吸会勤勤恳恳地服从命令当“土拨鼠”,现在却是不能了。
缉灵师这一行当,生死往往就在转瞬间。
这场面极大地刺激了茅楹,她默然酝酿了几秒,突然发作:“那你告诉我摆阵人到底是谁啊!为什么偏偏瞒着我?还有,你现在提到午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