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令仪立刻答应。
挂了电话,孟兰亭坐在桌前出神了片刻,收拾了下,起身,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漫长的日子里,孟兰亭唯一外出去过的地方,就是香港大学图书馆。
在酒店的房间里,她不是埋首于借来的期刊资料里,就是看报纸,听广播。
她等待的那个电话,始终没有打来。
天亮,天又黑。她整夜整夜地失眠,睁着眼睛,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夏天慢慢地过去了,天气渐渐地变冷。
终于有一天,广播里说会战结束了。以上海沦陷,国府战线战略性转移而告终。
和平常一样,侍者早早就将当天的报纸及时送到了她的房间。
房间里窗帘低垂,开了一夜的灯,静静地照出孟兰亭蜷膝缩坐在椅里的身影。
当视线落到那份用触目惊心的黑框框出来的占了大半个版面的密密麻麻的校级以上军官牺牲人员名单上的时候,她几乎彻底地失去了去看的勇气。
过了很久,她拿起了报纸,读着用铅字印上去的一个一个已化为英灵的名字,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
看完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在看过第三遍,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名字的时候,她潸然泪下。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的流泪。
她哭了好些时候,终于擦去眼泪,打起精神,从椅子里爬下去,站在了浴室那面雪白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女子。
短发慢慢地长长了,已经几天没有梳理,凌乱地覆垂了下来。带着几分尚未完全褪尽的少女青葱的脸,泛着淡淡的青白,一双眼睛,红通通的。
第二天的清早,大概五六点钟的时候,昨夜终于沉沉睡去,此刻尚在梦里的孟兰亭,被电话的铃声给惊醒。
冯恪之,他打来了电话。
“为什么还不走?”
电话的讯号不是很好,嘶嘶地夹杂着电波的噪音,声音忽高忽低,但即便这样,也能听得出来,他嗓音嘶哑,语气有些焦躁,并且带着质问。
他的周围,声音也很嘈杂,仿佛有很多人在忙着什么事。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隐隐传来一道枪炮之声。
孟兰亭紧紧地握着手里的电话,闭目,吸了一口气。
“我会走的。但在走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
睁开眼眸,她说道。
“什么事?”
“对了,你弟弟负责指挥部的通讯,相对安全,你放心。”
他的语气缓了下来,迟疑了下,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
“你……不会是怀孕了?”
他失声,语调一下提了起来。
“不是。”
他哦了一声,听不出是失望还是希望,沉默了。
“我们没能守住,遵照上命,现在正在撤退。”
片刻后,他说道,声音低沉。
“你有什么话,我听,你说完了,今天就走吧。不要再拖下去了。英国人怕也是守不住香港的,那里迟早也不安全。”
他仿佛有些无奈,口吻甚至带了点恳求的味道。
“冯恪之,我先问你一件事。闸北开火的那个晚上,你和钟小姐在饭店房间里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的冯恪之仿佛一呆。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又提了起来,跟着仿佛试着拍了下话筒,传来一阵刺耳的噪声。
孟兰亭等着噪声停止。
“我知道这种时候不该谈这些。但不向你问个清楚,我不甘心。我在香港遇到了钟小姐。她告诉我,那个晚上,你和她在锦江饭店共处一室。你是什么意思?”
孟兰亭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道低低的诅咒之声,充满了惊诧和怒气似的,随即立刻说:“兰亭,除了说这些,她还有没有欺负你?”
“能欺负我的人,只有你。”孟兰亭轻轻地说。
他一顿,等到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带着焦急。
“兰亭你别生气。你听我说,那晚上我喝醉了酒,怪我,没立刻回家,又开车在街上晃了一会儿,后来感到醉了,正好近旁是那家饭店,没多想要了个房间,上去就睡了。我当时头疼,大概是连门也没关好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在我边上。我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后来回家,我不想吵醒你,就躺楼下沙发那里睡了。”
“兰亭,你一定要相信我!”
见孟兰亭依然沉默着,冯恪之突然想了起来,慌忙又解释:“对了!我之前好像还替她在那里包过一个房间,但我真的早就忘了这事,那时我不是在捧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