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市口外纱帽胡同,首辅帝师张居正府邸。
秦林做贼心虚,到门房里头等到管家游七出来,便讪笑着问道:“张老先生在不在府上?”
游七笑盈盈的摇了摇头。
“呃,那么两位张公子呢?”秦林又问。
游七的笑容越发饱含深意,又摇了摇头。
张居正上朝还没回来,张敬修、张懋修两个老熟人也在登庚辰科之后分别授了官职,这会儿全都不在府中。
秦林犹豫起来,想想前些天张紫萱酸不溜丢的问起,自己还说金樱姬留在南方开拓市场,突然她又来到京师……岂不成了自己和金樱姬合伙骗人?
游七似乎知道了什么,看看秦林神色,就笑呵呵的问道:“小姐在府中,要不然秦将军就……哈哈,老奴冒昧了。”
此时礼法严谨,小姐还待嫁闺中,张居正和张紫萱守不守礼法是一回事,作为下人的游七正常是不应该这么问的,平时秦林都是自己厚着脸皮混进去找张紫萱,游七、姚八等人只当没看见。
这次游七居然问了出来,摆明了将秦林一军嘛。
这老小子!秦林心头把游七骂了句,没奈何,这件事非止儿女情长,亦涉及朝堂之上,拖延越久越不主动,倒是快些说开了比较好。
相府花园,春风吹拂百花盛开,张紫萱如瀑青丝挽成松松的髻儿,斜斜的插着根金步摇,素面朝天不施脂粉,却是天生的国色无双,娇躯贴身裹着件湖蓝色的袄裙,越发显得身段玲珑有致。
秦林沿着花径走来时,这位千金小姐正在躺椅上闭着眼睛假寐,鹅蛋脸被春曰暖阳晒得嫣红可爱。
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秦林俯身低头,嘴唇在她带着馨香的面颊上轻轻一触,只觉心旌摇动。
睡美人惊醒,平时深邃不可测的眼睛带着小睡方醒的迷蒙,怔怔的瞧了瞧近在咫尺的秦林,芳心毕剥一跳,故作惊讶之色:“呀,是秦兄!还记得来看小妹,真是难得难得。”
秦林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张紫萱装模做样反而笑起来,抓着躺椅旁边矮几上的茶碗,料想是她喝过的,将剩下的半碗茶一股脑儿喝干了。
见秦林举止亲密,相府千金原本有的醋意,总算消了三分,待要从躺椅上坐起来,秦林却双手撑着扶手,俯身下来。
四目相对,张紫萱只觉心如鹿撞,硬着头皮道:“秦林,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小妹可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任凭你随便欺负的!”
哈哈,还在口硬吗,可眼神已经出卖了你呢!
秦林嘻嘻的笑,低头在张紫萱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唇瓣上吮吸一口,接着侧过头去舔了舔她的耳垂,“本来是正儿八经的朝堂大事,可某些人非得掺杂儿女私情,要是夹缠不清,误了正事,岂不是因私废公?”
好哇,这是说我么?张紫萱粉面含嗔,伸手把秦林推开,“怎么叫因私废公?秦兄,你这个大帽子,小妹可不敢胡乱顶起来!”
好了,激将法有用,秦林心头暗喜,脸上却依旧正颜厉色:“愚兄嘛,从来都是公私分明,可小妹就做不得准了,唉~~说起来,于私,的确是愚兄对不起小妹呀!”
张紫萱抿着嘴儿,恨恨的看着秦林,忽然扑哧一笑,粉拳捶了他两下:“呆瓜!小妹是那种不懂大事的人吗?告诉你,金长官所求,小妹刚才假寐之前,就已经想好对策啦。”
金樱姬大举北来,其实主要的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要求朝廷对瀛洲长官司升格。
明朝对中央王朝周边半读力的地方政权,实行羁縻制度,也即是册封土司。
土司的品级有高有低,最高是从三品宣慰使,次之从四品宣抚使,再次从五品的安抚使、招讨使,最低则是正六品长官司长官。
这些品级,基本上是按照土司的实力大小进行册封的,地盘大、兵力多,官职就封得高,地盘小、兵力少,就封得低——当然,官职往往代代继承,而实力此消彼长,并不严格对应,但大体上是差不多的。
还有像越南莫朝,实际上是国王,而明朝为着他是篡位登基的,只封给都统使一职,这个都统使就相当于国王了,不在普通土司序列当中。
起初招抚五峰海商,为着避免显眼、避免无谓的朝堂争议,张居正只给金樱姬一个六品长官,乃是暂时从权的意思,西南地区一个六品长官往往地不过数十里、兵不过千百人,五峰海商的实力哪只这点?
但现在,秦林联络安南、柬埔寨、暹罗等国,五峰海商把生意越做越大,金樱姬在各国去都被国王待若上宾,如果还只有个六品长官职衔,就显得头大帽子小,种种不便。
想当年,汪直自称徽王,像什么琉球国王之类的,见了面可客气呢!
“秦兄,金樱姬很会展示实力,她在京师城外来的这一出,必定轰传朝野,咱们朝廷也不是不讲道理的,所以给瀛洲长官司升格一事,可谓水到渠成,而且大明朝羁縻制度以入乡随俗为本,历年所封的女土司,也不是一个两个,”张紫萱扳着手指头慢慢盘算,最后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金长官这么做,容易惹来物议……幸好家父执掌朝局,将来……”
大明朝局变幻不定,幸好张居正身体强健、春秋鼎盛,都认为他至少还能担任十年的首辅。
但张紫萱深谋远略,倒是真心替秦林和金樱姬着想,这么大张旗鼓的亮明底牌,要是将来朝局有变,岂不是首先拿她开刀?
秦林嘿嘿笑着,点头道:“小妹真不愧女中诸葛,不过此事愚兄和金樱姬早已未雨绸缪,就在福建海外有一大岛名为台湾,本有土人居住,陆续又有福建沿海百姓登岛生活,五峰海商的母港,其实不在杭州、不在舟山,而在台湾。”
张紫萱眼中异色一闪,深邃如星空的眸子变得华彩异常,和秦林四目相对,轻轻把手指按在他唇上:“你这个傻瓜!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么重要的机密你怎么和小妹说呢?”
秦林嘿嘿的笑,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要是连张紫萱都信不过,那这做人也太那啥了。
“我不和别人说,告诉你又有什么关系?”秦林附到她耳边,喃喃的低语。
若是大大咧咧的徐辛夷、心如水晶的青黛,听了这句倒也罢了,偏偏是深知政治黑暗、官场上尔虞我诈的张紫萱,听秦林这么说,只觉心头有如蜜甜,眼角眉梢都是甜丝丝的笑意。
“别,被人看见了不好,”相府千金轻轻将秦林推开,又道:“既然如此,小妹料定家父将推动瀛洲长官司升格,其中并无障碍。”
“那可好了!”秦林右手拳头在左手掌狠狠砸了一下。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不是嘛,刚才还像喝了蜜糖的张紫萱,见秦林这个兴高采烈的动作,又不免酸酸的道:“哼,秦兄啊秦兄,你就这么帮着金姑娘?”
秦林愕然,继而哈哈大笑:“怎么着,我的相府千金也官兴发作?照说啊,你做官怕比金樱姬还要厉害得多。”
“好啦好啦,”张紫萱把秦林轻轻一推,“再不回去,你家里那两位怕要等急了,青黛妹妹好说话,徐大小姐可不像小妹这么被你欺负呢!”
谁说的?秦林坚决反对这个说法,我“欺负”徐辛夷可比欺负你更过分呢,嘿嘿……呃,话说回来,是得回去一趟了。
秦林赶紧告辞出门,他并不知道,就在这时候,母老虎已经发威了。
徐辛夷骑照夜玉狮子,全副戎装,腰佩宝剑,手中提着丈二花枪,带着一群女兵风风火火的从府中冲出来。
“小姐,小姐使不得啊!”侍剑苦苦的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