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真的。”他把她的手放到胸口“我再也不会欺负你,别哭了。”
昭娇许是这会子气也消了些,她将手抽回来,有些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道,“不是因为这个……”
“究竟怎么了?”他紧张地看着她,想要上前搂住,却又因为方才被她挣开而不敢伸手。
“我只是突然觉得……觉得……”昭娇抽噎着,好一会才缓慢地平复下情绪,可以断断续续地说出完整的字句,“今日我本来就很不快活了……结果你还要来欺负我,你和凤君他们是一伙的么……你是不是我夫君……你……”
“我是,你别气了好么,都怨我!”
昭娇回眸看他,扇子一般的长睫落下阴影:“今日,绛云殿不是我的了,凤君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我,母皇不替我主张,暄阳还拿延川的事情讥讽我。果然一回来就是这样,我原以为我嫁人了,这么久不见,他们也许会待我亲厚些……可我没想到……原本还好有你陪着我才觉得安慰一些。但是想不到回来之后连你也同我置气……”
“不要哭了,都是我的不好。”沐钦泽听她这么说,连忙低声安慰道“我方才是逗你玩的。”
“你实在太过分!我哪会喜欢什么回鹘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连忙说道。“都怪我,我只顾着逗你玩,没仔细你心里难受。”
他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成熟稳重,但是实际上在亲近的人面前也颇有几分孩子气。
“你若实在气不过,你打我可好?”他捉了她的手来往自己身上敲打,没两下就被她抽了回去。
他知道她是舍不得,看来她似乎没有那么抵抗了,便伸出手来将她轻轻搂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哄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殿下别生气,你一哭我的心都疼……”
他边轻声絮语边微微垂眸,心中悔意蔓延,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昭娇在宫里受到的委屈。虽然他一直认为冲动不是好的处事方式,但是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前劝她先且忍耐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须臾,见她缓和了一些,他吻上她眼角的泪,轻声道,“能同我说说你之前在宫里的事么?”
昭娇双眼都含着迷蒙的水色:“有什么可说,不过就是过去过得好些,同现在泥云之别罢了。但现在想想都是虚的,不值得一提。”
“我知道。”他叹了口气,“不过,很多事情,都是说出来,心里才会好些。”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父亲走了,就变成这样。”她轻轻抽噎着,一行清泪从她的颧骨缓缓滑下,“那个时候,我还不太懂事,只是觉得,为什么一夜之间好多的事情都变了呢。从前……从前母亲总是那么温柔,每天晚上不论多忙都会到我的绛云殿,陪我说上一个时辰的话,接着哄我睡觉。有的时候她还和父君一起来。谁都看得出来他们很恩爱。那时别人说我长得像父亲,我还不开心,想着母亲那么漂亮,那么好,我要是像母亲就好了。可是后来我就不想像她了。父亲死了之后,她就不再对我笑,总是板着脸,看到我都一副很是厌弃的模样。现在其实好了许多。当年可真是——,她怎么就那么讨厌我呢?我都开始怀疑,我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扫把星,不祥之人,是因为我克死了太子哥哥和父亲,所以母亲才会这样对我……”
接着她缓缓将支离破碎的记忆摊放到了他的面前
其实凤君真的是一个很谨小慎微的人,也许是他太过骄傲,他从未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地为难过昭娇,但却又暗暗在一些小事上搬弄是非。
但是能活在宫里头的,都是一群人精。上到男妃,下到马夫们都惯会见风使舵,逐渐地所有人背地里都对昭娇都轻慢起来。
那是一种缓慢的煎熬,就像是蚂蚁轻轻啃咬一棵树苗的幼茎一般。
譬如说冬日里的炭火缺斤少两,譬如说每个月的月例推迟下发,譬如说宫宴时候安排的座位,譬如说,他从来没有给过她父亲般的照拂和爱。
凤君对她总是冷漠的,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又哪能不知呢?他们都心知肚明。
女皇不知为何的冷落,嬷嬷过早地离开,种种遭遇才使昭娇的个性愈加古怪犀利,她封闭,孤独,敏感又冷漠。
所以她一到延川才会那样恶劣,嫌弃沐钦泽的品阶低微,对他恶语相向。
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因为她从来没有真正的拥有过活在世上的安全感,所以在外人面前的时候,才时时刻刻强调自己是帝姬,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她不知事,不明事,不过紧紧攥着自己仅有的身份筹码,虚妄地耀武扬威。
她不懂得何为爱,不懂得怎么去关爱别人。她不知欣赏一枝花的美,不知赏闻一丛草的青碧,不知如何同人闲谈交心,不知如何以真心相信他人。
不知魏恒泉下有知,会不会也替昭娇抹一把辛酸清泪。
……
魏恒过世这也无可奈何,沐钦泽虽然从前倒真是未曾料到凤君会如此这般折磨一个幼女。这架势真是同魏恒有什么天大的恩怨一般。
夜风裹挟着清冷入室,室内的烛光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他不解,又心疼,眼下只能紧了紧怀中的人,轻声问道“还有呢?”
“其实……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没有同别人说”昭娇眼中落下一地滚圆的泪珠,颤声道“我一直都怀疑,我的父君是不是被凤君给害死的……”
沐钦泽闻言面色微变,黑润的眸子里有波澜暗起。“殿下为何这么想?”
接着他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压低了声音叮嘱道“此话切记不可随意同外人说起”
“我知道”昭娇瑟瑟哽咽道,“那时候虽说是病死,但是我却记得父君之前其实一直都很健康的,我完全就不知道他何时生的病,怎么会突然就……”
沐钦泽略微思索了一下,这么一说确实有些疑点,但是他记得当时举国皆闻的讣告上,写着的解释是,魏恒是因为太子逝世伤心过度导致身体亏损才一命呜呼的。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个时候很小,也没有任何的证据,但是我就是觉得我父君的死……不,甚至是我太子哥哥的死,都和凤君有些干系”她泪光潋潋,却语音凿凿。“所以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恨他们。”
那恨意早就融入血液。任她走到哪里都不能够彻底的快意欢乐。
这是她的心结是,解不开,便难以愈合过往的伤疤。是一根刺,拔不出就永远都卡在肉中,隐隐作痛。
“可是不管我怎么想,也没有人可以帮我,我……”她阖上眼,泪水又流个不停,句句伤心,“从前我那般想要保护陆骏,就是因为他是唯一知道我心事的人,虽然我没有将这件事同他说,但是他知道我在宫里的事情……”
“陆骏之事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我知道你不过是贪玩而已。”他赶紧将她的手握紧,抵着她的脑袋轻声道“另一件事,或许……我可以帮你呢。”
“你怎么能呢,那可是凤君……”沐钦泽只是一个小小的延川世子。昭娇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满眼的疑惑。
却见眼前的人微微笑了起来,“你讨厌暄阳,那么我们可以在她大婚的时候,将那十个侍君,送还给她。”
噗,这招可真是够毒,昭娇方才还在哭呢,这会子闻言想到那个场景却忍不住眼中含泪嘴角翘起。
“你怀疑凤君谋害了你的父亲”他那双清亮而幽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她,正声道“我或许有办法可以替你查清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