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到来了,今年的春节,是江实电有史以来最为冷清的一个春节。
从50年代石化机建厂,到后来改名为江南省实华电器厂,江实电一直都是红红火火的。厂子里有钱的时候,工人们的福利也好,每年过春节,厂里都会采购一大批年货发放给工人们。各家各户发的猪肉吃不完,便晒成腊肉和香肠,挂在屋檐底下,组成一道具有大国企特色的甜蜜风景线。
在那些年,每当除夕夜的新年钟声敲响时,厂区便会被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所淹没,几乎每家每户都要挑出一竿万响的电光爆竹,用以祈福来年的财运。每年光是从厂区里清扫出来的鞭炮屑,就要装满几辆解放牌卡车。
大年初一是全厂最热闹的时候,厂领导要集体到每户工人家里去拜年,徒弟们则要去拜自己的师傅。厂子里互相联姻的家庭很多,组成了一个复杂的亲戚网,在这个时候也都要相互串门,姑姑、小姨、姐夫、表舅之类的各种称呼叫得人心花怒放。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随着牛北生等厂领导的落马入狱而结束了。从头一年的春节后不久,厂子就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陷入了停工状态。轻化厅左右支拙,勉强保证了厂子里每个月都能开出打了折扣的基本工资,至于福利,那是一点也没有了。厂里的帐户上没有了任何一点流动资金,职工医药费也早已无法报销。如果不是市政斧担心出事而专门给供电局、自来水公司等单位打过招呼,厂子里恐怕早已停水停电,变成一座死城了。
在这样的困境下,一部分工人离乡背井去了沿海,在乡镇企业里做工。另外一部分工人被汉华重工挖走,去了浔阳。余下的工人还有上千人,每天呆在厂子里无所事事,赌博的、酗酒的、小偷小摸的、夫妻闹离婚的,统统都出现了。
春节来临,在外打工的工人们陆续都回来了,虽然他们中间的许多人收入还过得去,但看到厂里满眼的衰败气象,哪里还有什么过年的兴致。除夕晚上,只有很少的一些人家准备了鞭炮,而且都是几百响的短鞭。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起时,大家心里感受到的不是喜庆,而是一阵阵的刺痛。
到了大年初一,所有的工人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窝在家里不出门,只有不懂事的孩子们还在呼朋引伴地玩耍着。有些孩子闹着要钱买鞭炮,让囊中羞涩的父母恼羞成怒,于是破了过年不打孩子的旧俗,啪啪地在孩子屁股上来了几下。这样的结果,自然是母亲和孩子一起抱着头委屈地哭起来,男人则坐在门外闷头抽烟,眼前只见一片萧瑟。
叶元才是郁郁寡欢的职工中的一个,他本是安装公司的副经理,过去是专门负责石油化工设备的现场安装的。石化机改为江实电之后,他被调到冰箱总装车间当了一名车间副主任。他是一个老实本份的人,虽然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但没有加入牛北生的贪腐集团,因此在牛北生出事时,他并没有受到株连。
江实电停工之后,一些工人外出打工,也曾有人约过叶元才,说沿海有乡镇企业愿意出200块钱的月薪请他去工作。可是叶元才拒绝了,他拒绝的原因不在于他瞧不起乡镇企业,而是因为他家里有一个生病的老母亲,而且他妻子的身体也不太好,儿子又小,他根本无法走开。
这大半年时间里,叶元才和妻子在江实电所在的郊区镇子里做过各种零工,但收入非常有限。临到过年时,家里只剩下了不到100块钱,别说腊肉、香肠买不起,甚至于瓜子、花生之类的年货,家里都只准备了极少的一点。他只能祈盼家里不要来客人,万一来个什么远方的亲戚,他都不知道用什么来招待他们好。
“小辉,你怎么不去找同学玩?”
叶元才手里夹着一支廉价的香烟,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对身边的儿子说道。
“我不想去。”10岁的儿子叶辉蹲在父亲身边,无聊地在地上画着小人,满脸落寞的样子。
叶元才抬起头,看到远处有几个孩子正在放鞭炮,再低头看看儿子,心里明白了几分。他伸手从兜里掏出2块钱,递给儿子道:“去吧,到小商店去买2块钱鞭炮,找同学一起玩去吧。”
叶辉摇摇头道:“妈妈说,家里没钱,今年不放鞭炮了。”
“去吧,爸爸给你钱。”叶元才道。
叶辉还是摇着头:“我今年突然不想放鞭炮了。”
“那你想玩什么?”叶元才问道。他知道儿子不是不想放鞭炮,而是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不好而自觉地放弃了这个愿望。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叶元才却宁可儿子不要这样懂事,因为这种懂事让他觉得好生心酸。
叶辉偏着头想了想,说道:“爸爸,你给我做支枪玩好不好?”
“好。”叶元才道,“你去柴火间找几块木头,再把爸爸的工具箱拿来,我给你做一把卡宾枪。”
“好!”叶辉脸上露出了笑容,一溜烟地奔向柴火间去了。
“叶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