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2 / 2)

萧君默心里大为焦急,这最后一关若是过不了,那今天这一趟可就功亏一篑了!他心念电转,突然间悟到,自己跟孟怀让说了这么多,却一直没有跟他对过接头暗号。孟怀让说的“规矩”,会不会就是指这个呢?

已经没有时间再让萧君默犹豫了。电光石火之间,王羲之那首五言诗中的一句便蓦然跃入了他的脑海。

“寥朗无涯观。”

萧君默迎着孟怀让的目光,平静地念出了这一句。

孟怀让又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露出一个欣然的笑容:“寓目理自陈。”

一枚状似某种神兽的青铜印,正静静地躺在书案上。

这就是萧君默从孟怀让那里取回的“羽觞”。

方才一拿到它,萧君默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长安兰陵坊的家中,并立刻把自己反锁在书房内,迫不及待地研究了起来。

从外形看,这枚铜印跟南北朝时期流行的盛酒器具“羽觞”毫无相似之处,甚至风马牛不相及,倒是更像朝廷调动军队所用的“虎符”。

铜印上的神兽造型,看上去很眼熟,只是一下叫不出名字。

萧君默拿起来仔细端详,只见神兽的头部和尾部像龙,身形如虎豹,肩上有羽翼,四脚若麒麟,昂首挺胸的姿势又像极了狮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萧君默极力在记忆中搜寻,忽然灵光一现:貔貅。

没错,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貔貅!

按古代传说,貔貅是龙生九子中的第九子,又名天禄、辟邪,能腾云驾雾,号令雷霆,是一种异常凶猛的瑞兽,常被用来寓意军队或勇猛之士。萧君默又想起来,《史记·五帝本纪》中,便有黄帝轩辕氏“教熊罴貔貅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的记载。由此看来,作为秘密组织的天刑盟,取神兽貔貅之寓意来铸造类似虎符的令牌,显然是合乎情理的。

这枚铜印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也能支持萧君默的这个判断——它只是半只貔貅,而非一整只。当萧君默把这枚铜印翻到另外一面,发现上面铸刻着四个字:无涯之觞。文字采用“阳刻”方式,即字体从背景中凸起。很显然,这是一枚“阳印”,应该还有一枚采用“阴刻”方式的“阴印”与之配对。其道理正与虎符相同:虎符通常分成左右两半,一半在朝廷,一半在军中,调遣军队时须出示一半符节,若与另一半严丝合缝,便是真的虎符,否则便是假的。

如果上述判断是对的,那么很可能在天刑盟盟主手中,握有下面所有分舵的阴印,而阳印则在各分舵舵主手里。一旦盟主要调动分舵,就必须出示阴印,能与阳印若合符节,方可发号施令。

除了这枚铜印的铸刻方式外,上面那四个字的字体也引起了萧君默的注意。

“无涯”和“觞”三个字都是古朴的篆文,虽然字形繁复、笔画众多,但一望可知是坊间通用的字,并非出自书法家之手。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个“之”字,它用的是明快利落的行书字体,而且明显是书法大家所写。

萧君默马上就意识到,这个“之”字必定是这枚铜印中最重要的防伪手段。

也就是说,假如有人想伪造令牌号令分舵,他不难铸刻出那三个貌似繁复的篆文,却几乎不可能仿冒出这个看上去异常简单的“之”字。因为,同一个字让不同的人写出来,必然会有细微的差别,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候写同一个字,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由此可见,当年天刑盟中设计铸造“羽觞”的人,肯定是一个书法大家,他必须把一个“之”写出各种不同的样子,才能铸造出多枚羽觞,以供多个分舵之用,同时又因这些“之”字是他自己写的,别人写不出来,所以杜绝了仿冒和伪造。

推测至此,萧君默不禁有些喜不自胜。

看来“羽觞”果然是解开《兰亭序》之谜的一把钥匙。自己通过这些日子的调查,似乎已经快接近这个谜团的核心了。

想到《兰亭序》,又一个念头突然跃入萧君默的脑海,令他激动得跳了起来。王羲之所写的《兰亭序》,自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里面不是恰恰有许多“之”字吗?!

萧君默立刻翻开父亲留下的那卷《兰亭集》,卷首便是《兰亭序》。他马上又通读了一遍全文: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萧君默仔细数了一遍,全文共三百二十四字,其中竟然有二十个“之”字。

这是否意味着,王羲之在《兰亭序》真迹中将这二十个“之”全都写成了不同的模样,从而足足铸刻了二十枚羽觞?倘若如此,那是否意味着,所谓的秘密组织天刑盟,除了盟主本人应该会有一枚“天刑之觞”外,下面足足有十九个分舵?

在萧君默所知的范围内,显然没人见过《兰亭序》真迹,甚至也没人手里有《兰亭序》的摹本,所以目前还无法验证这个猜测,但能够通过这枚羽觞如此接近《兰亭序》的真相,已足以让萧君默感到欣慰和振奋了。

第十五章大案

“陈雄一事,咱们都失算了。”

在魏王府书房里,刘洎淡淡地对李泰和杜楚客道。

“没想到,李承乾居然给陈雄和咱们都挖了一个大坑!”李泰有些愤然,“听说陈雄被判了斩刑,家产也被抄没了,李承乾够狠!”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洎苦笑道,“那天,圣上把我好一顿数落。估计今年的吏部考课,我只能被评为最末等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杜楚客斜了刘洎一眼,“思道兄不会是舍不得那几季俸禄吧?”

“刘侍郎,回头我让人送一些钱帛到你府上。”李泰赶紧道,“这事不能让你吃亏。”

刘洎再度苦笑,摆了摆手:“殿下,山实兄,你们真的就这么轻看刘某吗?”

“不,这不是轻看的事。”李泰道,“谁府上没有一大家子人?谁不要吃穿用度?本王只是略表一点心意,侍郎千万别误会!”

二人正推辞间,杜楚客忽然想到什么:“对了思道兄,听说代州都督刘兰成被玄甲卫抓了,昨天刚刚押解回京,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常在圣上身边,可知其中内情?”

刘洎摇摇头:“这回圣上口风很严,事先我完全不知情。”

李泰得意一笑:“这事,你们得问我。”

刘洎和杜楚客都意外地看向李泰。李泰遂一五一十将房遗爱那天在平康坊说的事,全都告诉了二人,其中包括《兰亭序》已知的秘密及杨秉均、玄泉一案的来龙去脉。刘、杜二人听了,不禁惊诧不已。

“乖乖!原来圣上这么多年拼命寻找《兰亭序》,就是为了挖出这支神秘势力!”杜楚客惊叹,“他们还把人都弄到朝中来了?”

“原洛州刺史杨秉均、长史姚兴都是这个势力的人,玄泉也是,而且据说是杨秉均的保护伞。”李泰道,“父皇怀疑刘兰成就是玄泉,故而抓捕了他。”

刘、杜二人恍然。

“侯君集这回恐怕也麻烦了。”刘洎道,“考功司郎中崔适被捕,他身为吏部尚书,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家伙贪墨成性,也该轮到他吃点苦头了!”杜楚客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说不定这回把他的吏部尚书免了,刚好换个咱们的人上去。”

刘洎一笑:“山实兄是不是打算到吏部一展抱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