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冷冷一笑:“好吧,既然如此,那朕就找一个人来,帮你回忆回忆。”说完,轻轻拍了两下掌。
几名宦官和宫女带着楚离桑从殿后绕了出来。楚离桑一看见憔悴不堪的父亲,眼眶顿时一红,紧紧捂住了嘴。
辩才垂着眼皮,并没有看见她。
“法师,抬起眼睛,看看你面前的人是谁。”李世民道。
辩才闻言,缓缓抬起目光,一看到楚离桑,顿时浑身一震,立刻站了起来,却差点跌倒。赵德全慌忙上前扶住。
楚离桑的泪水已经涌了出来,哽咽地道:“爹……”
辩才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看楚离桑,又看了看李世民,原本灰白的脸顿时因义愤而有了血色:“陛下,连江湖上都知道祸不及妻儿的道理,可您贵为天下之主,却连江湖人都不如吗?”
李世民并不生气,而是呵呵一笑:“你说对了,朕贵为天下之主,自然有乾纲独断的权力,那些什么江湖道义,或许对你适用,但对朕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辩才的脸因愤怒而涨红,突然双目一闭,身形一晃,几乎晕厥。他身后那两个宦官赶紧上前,跟赵德全一起用力扶住。
“爹!”楚离桑泪水涟涟,大喊了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宦官宫女死死拉住。
“楚离桑,你不必太过伤心。”李世民道,“朕请你来,就是要你劝劝你爹,好好保重身体,别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陛下!”楚离桑愤然看着李世民,“您究竟想从我父亲这里得到什么?”
“《兰亭序》,以及有关《兰亭序》的所有秘密!”李世民迎着她的目光,“据朕所知,辩才并非你的亲生父亲,所以朕想告诉你,有关你身世的真相,很可能也隐藏在这《兰亭序》之谜中!因此,你帮朕劝劝你爹,把事情都说出来,也等于是在帮你自己。”
尽管楚离桑早已知道自己并非辩才亲生,可听到自己的身世真相可能也与《兰亭序》有关,一时心中大乱,忍不住看向父亲。
辩才黯然垂首,躲开了她的目光。
楚离桑似乎明白了什么,凄然苦笑。
“法师,”李世民看着辩才,“朕把你女儿请来,就是希望你们父女团圆,然后给朕、也给你们自己一个满意的结果。朕记得,每一部佛经结尾,都有‘皆大欢喜,信受奉行’这句话,现在,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就摆在你眼前,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辩才痛苦地思忖着,显然已经有所动摇。
楚离桑看见父亲的痛苦之状,心中大为不忍,随即想明白了什么,平静地对父亲道:“爹,女儿还能和您见上一面,已经很知足了。您不必为难,该怎么做,您自己决定,不要因为女儿改变初衷。”
辩才看着她,眼泪悄然流了下来。
李世民闻言,顿时有些不悦,但隐忍未发。
辩才忽然想到什么:“桑儿,你娘怎么样了,她还好吧?”
楚离桑眼睛蓦地一红,慌忙掩饰道:“娘很好,她在伊阙,跟绿袖在一块儿呢,您别担心。”
辩才一脸狐疑,一直紧盯着她。楚离桑越想掩饰,泪水却越发汹涌,赶紧把头扭到一边。辩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双腿一软,颓然坐了回去。李世民暗暗一笑,给了那几个宦官宫女一个眼色。那几人当即抓着楚离桑的胳膊,强行带她离开。
楚离桑一步三回头,脸上爬满了泪水,但很快便被带了出去。
大殿里变得一片静寂。李世民看着辩才,忽然叹了口气,道:“法师,本来朕也不想告诉你,怕你太过伤心,但事已至此,似乎也没必要再隐瞒了。尊夫人,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在甘棠驿……遇难了。”
辩才一脸木然,仿佛没有听见。
“法师,尊夫人已经因为这件事丢了性命,你难道还忍心看着你女儿步她后尘吗?”
辩才依旧置若罔闻。
“法师,你一直劝朕遵循黄老的清静无为之道,以无事治天下,不要追查《兰亭序》之谜。可你想过没有,冥藏、玄泉这些人,会因为朕的清静无为就安分守己吗?他们会从此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朕如果不全力追查,铲除他们,还会有多少大唐臣民会跟你一样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佛法慈悲,以救度众生为己任,可法师身为佛子,难道忍心袖手旁观,任由这些凶徒祸乱天下、荼毒苍生吗?”
李世民一番话说完,大殿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辩才仿佛一具已然坐化的遗骸,自始至终一动不动。
赵德全满心忧急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皇帝,不知该怎么办。李世民却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眼中闪烁着一种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光芒。
许久,辩才的嘴唇终于嚅动了一下。
赵德全赶紧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辩才的嘴唇又嚅动了一下。
赵德全终于听清,脸上顿然露出惊喜的表情。
李世民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御榻上,淡淡道:“德全,他说什么了?”
赵德全赶忙趋前几步,惊喜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回大家,法师说……他饿了!”
李世民的表情出奇地沉静,只说了两个字:“传膳。”
萧君默刚从李世勣值房中出来,没走多远,桓蝶衣便从一棵树上突然跳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
“都是堂堂玄甲卫队正了,还这么顽皮,也不怕弟兄们笑话!”萧君默道。
“除了你,谁还敢笑话我?”
萧君默端详着她:“跑了趟伊阙,晒得这么黑!”
桓蝶衣一惊,下意识捂着脸颊,嘟起嘴:“讨厌!好几天没见了,一见面就不说好听的。”
“我说你晒黑了,又没说你不好看。”萧君默笑,“其实黑一点更好看,你没听说过黑美人吗?”
桓蝶衣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言不由衷。”
“你这人可真难伺候。”萧君默道,“说你黑吧,你就说我不说好话;说你黑了好看,你又说我言不由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话了。”
桓蝶衣乐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那就不说了,陪我逛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