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许是地上霜(1 / 2)

马场的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骑马骑得好好的,就变成“单独叙话”了。

可尽管十分好奇,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议论,更别提是观望。

皇上的事情不是他们该打听的。

尤其陛下此刻面色不善,浑身散发着一种凛冽气息,全然不似寻常时候……便更没人敢去招惹触霉头了。

所有奴才和侍卫都低下头向马场的尽头走去。

没有人出声。

而跨坐在马上的顾景愿也已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不解询问:“陛下?”

人散尽之前,龙彦昭并没有出声。

他身量比逐日追风的骏马还要高上一些,摸了摸自己心爱的坐骑,龙彦昭示意那马自己去玩儿。

待人都散尽,周围一片空旷,再无人可以听到他们谈话之时,龙彦昭才缓缓开口了。

“原来阿愿会骑马。”

顾景愿说:“臣的确骑过马。”

“那缘何不告诉朕?”龙彦昭的声音,隐隐透着危险。

但这一回,顾景愿却沉默了。

沉默的顾景愿依旧恭敬地立在一边,双手自然下垂,低着头。

他睫毛纤细浓密,微微垂着眼皮再配合这种低头的角度,叫对面的九五之尊也看不清楚他此时的神色。

龙彦昭是很喜欢他这种低眉顺眼的模样。

但有时候,青年这种无声的抵抗又让他气闷。

当然,最令人烦躁的,并不是该纠结于顾景愿到底会不会骑马、他为什么不说这种小事情。

而是刚刚的那个瞬间,眼前的顾景愿跟他记忆里的程阴灼,实在是太像了。

……像得仿佛就是同一个人。

以前觉得像,也只是容貌像。

眉骨上的那道疤像。

其余的,神态、风骨都不像。

也因为这一点,龙彦昭从未真正将他视作过他。

在他眼里,顾景愿爱他敬他,是忠臣重臣。待到他日、他们事成以后,他会给顾景愿很多补偿和交待。

……无论顾景愿选择继续在朝为官,还是进后宫做他的宠妃。

他都可以答应。

因为已经自问考虑得很周全得当,是以龙彦昭一直对自己很自信,自信他可以守得住这层关系。

可就在刚刚……

龙彦昭突然不确定了。

他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并不如先前所想的那般,了解顾景愿。

也想不通明明是两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像。

“旁人都说顾大人宁静致远,不慕虚荣名利……”龙彦昭再次开口,声音因为可以压抑而变得有些沙哑。

“……曜阳自己也说,你待朕好,不图回报。”

“皇上?”

顾景愿发觉异常,不禁抬头望了龙彦昭一眼。

一眼便对上了对方的目光,龙彦昭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打量,以及一丝隐约的冰冷。

顾景愿便是被这种冰冷,给冻了一下。

他的眼睛瞪得有些圆,眉眼依旧如画般姣好,眼神清澈明亮,只是多了些许不解和疑惑。

像个不通人事的小动物一样。

九五之尊紧紧攥住拳头,将自己的指骨捏得嘎嘣作响。

他突然抬手掐住了顾景愿的下颚,青年巴掌大的一张脸,几乎可以被他的大手完全覆盖包裹,脆弱又可怜。

龙彦昭就是盯着这张脸,拇指在他尖尖的下颌上摩擦,终究还是开口:“阿愿可有刻意模仿程阴灼?”

猛然听见这样一句问话,顾景愿更加不解地回眸。

与此同时,皇上低沉却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暗含警告:“无论有没有,朕都不希望你那样做。”

……

漫天红霞散落的傍晚,顾景愿并没有立即出声。

他背光站在那里,像一道暗影,连火红的天空都是他的点缀。

但就是这样的顾景愿,在听闻龙彦昭的话后,却猛然怔住。

凉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本来束好的发吹得有些散乱。

额前的几缕发丝在眉宇上方飘荡,顾景愿只是望着皇上,目含震惊、不解,和许多……那时候的龙彦昭并没有看懂的情愫。

他只知道青年单薄的身影独自站在落日的余晖中,配上这样的表情,竟平添了几分苍凉和孤寂。

有一瞬间,龙彦昭甚至觉得顾景愿就要化成一阵风,轻飘飘地,随时会如同其他冷风一样散去。

这让龙彦昭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可这些也不过只是一瞬间。

顾景愿已然变回了顾景愿,重新垂眼,模样恭顺道:“陛下误会了,臣从未模仿过他人。”

他语气不急不缓,态度恭谦有礼,甚至微微带着笑意,与寻常二人相处时无异。

因为没有那般做过,所以无所谓是否被人误解。

他甚至全然不将这一场气氛凝重的话题放在心里。

顾景愿以一种完全理解陛下所思所虑的姿态,补充说:“以后也不会。”

.

行宫的别院里,董宸主动找到了顾申鸣。

狩猎活动过后已经有不少官员陆续返京,但顾申鸣只是当了个闲差,他又无事可做,便在这边多留了几日,游山玩水。

董宸平时陷在宫墙之内处处被束缚,想见外人一面都难。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便日日都往大公子这里跑,与顾申鸣商讨事情。

“大公子要我伺候皇上,可也要皇上他肯召见我呀。这不,又过了一日了,皇上干脆忘记了我这个人!”

董宸声泪俱下。

可惜顾申鸣并不是一个脾气好的倾听对象,他不耐烦地说:“当初我爹把顾景愿送进宫里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眼便被皇上给瞧上了呢?连个书呆子都比不过,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南风馆出来的!”

董宸听出了他话语中的烦躁,料想是自己这两日见天跑过来,惹得大公子厌烦了。

顾申鸣好.色,像董宸这种模样的人过来找他,他一般都不会拒绝。

只是大公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倒也不会因为董宸就失了理智……董宸是他父亲同意、特意安排进宫预备取代顾景愿的,还是个处子。

为了避免麻烦,他就算再喜欢也不会碰。

顶多是揩揩油。

董宸倒是很想被大公子收了,上次被杖责以后他便想出宫了。

但顾申鸣不同意。

他也见识过顾申鸣的翻脸不认人和残忍手段,这会儿对方表露出厌烦之意,便不敢再哭。

收了声,董宸眼珠一转,又说道:“或许是方向错了……或许顾大人有哪个地方跟那北戎小王爷很像呢……大公子,要不您跟我说说那小王爷的事情吧?”

这顾申鸣倒是知道一些,他觉得董宸的想法也在理,或许顾景愿能博得盛宠的原因还真不是因为床.上功夫……

“程阴灼,北戎王最喜欢的儿子,据说他很快就要顶替北戎太子成为新王了。”

董宸听后惊讶:“竟是那般高的地位吗?”

“要不你觉得咱们陛下缘何宁肯找个替身,也不去争取那道光?”顾申鸣发出猥琐的笑声。

顾源进从未将皇上视作主君,连带着他这个儿子对那真龙天子也多有不屑。

尤其龙彦昭的痴情,对于他这种游戏花间的纨绔来说,根本就是笑话。

“可我听说……”董宸忽略了他语气上的不敬,继续问自己感兴趣的:

“陛下邂逅那小王爷还是在北部游历之时,那时的陛下也才不过是个少年郎,这么多年不见,他又怎知那小王爷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因为程阴灼容貌昳丽绝美无双,即便是大宜也经常会有他的丹青画像流传。”顾申鸣想到这里,便想起自己手上就有这样一幅丹青画卷。

顾申鸣并非是爱画之人,只是那画中人当真是容姿不凡,是以才会经常把玩观赏。

就连这次出行,他也忍不住带上了。

既然带了,顾申鸣也不吝啬,直接将那画儿拿给董宸看。

精美的画卷徐徐展开,一个容貌出挑、神色张扬的青年便跃然于纸上。

大概是出自宫廷画师之手,这副画画技极为精湛,惟妙惟肖。

并且乍看上去,好像这画中之人,就是顾大人。

董宸登时便惊了一下。

……这五官模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哪里有一样,顾景愿是什么卑劣身份,也能与这位比肩?”顾申鸣笑他没见过世面:“再说了,就他那张吊丧脸,还能跟着小王爷的风采媲美?”

虽然他这话其实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因为顾景愿从没对他笑过。

但顾申鸣并不承认是自己魅力不足,他这边兀自嘲笑着,那边董宸仔细打量着,待冷静下来细看……发现这画上之人与顾大人,还是有些许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便是这表情神态。

这画上的人眉目张扬顾盼神飞,透着一种伶俐和快意。

可顾大人却表情沉稳,五官端庄精致,略显清冷……

猛地想到那日在后花园中,顾大人一脸无悲无喜的表情……董宸赶紧摇了摇头。

顾申鸣说:“这是四年前,北戎画师于小王爷十六岁生日时所画。绝对逼真,这可是价值千金!虽然我这份是拓本……正本还在皇上的手里。”

程阴灼容貌惊艳世人,但凡有画像形成必定流传于世。而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四年前北戎进贡的贡品中也混了这样一幅画。

当然与市面上流通的不一样,那幅可是真迹。

据北戎使者说,这位正是他们的三皇子,北戎王最宠爱的小儿子。

自此,皇上将那副画珍藏在了宫里。

过了不久,了解到皇上心思的他爹便发现了顾景愿,于是便有了后来的这些事。

大公子说着,一边为画中美人折腰,一边又垂头丧气。

可惜这小王爷远在北戎,这辈子怕是沾惹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