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儿虽不想走啦,但在心上人面前还怀有几分矜持之意,她看着云郦道:“秀秀,明儿有空我还来找你说话。”
云郦回以浅笑。
及至崔雪儿走出花园,云郦眼神落在裴钰安身上,没什么感情地问:“哥哥有何事?”在彼此的院子,防守严密,一般不会出现外来的仆人,可称世子和奴婢。但花园中,便要谨慎注意自己的身份,只能用兄妹相称。
她态度公事公办,裴钰安眉心微拧,嗓音淡沉:“若是没事,以后少和她来往。”
云郦一怔,旋即垂眸说:“好,我知道了。”她毫不争取的态度,让裴钰安黑眸愈发漆黑。
这时候,又有仆人匆匆赶来,门房说有客来访,小厮看着云郦躬身说:“陆公子说有事见姑娘。”
闻言,裴钰安眸光定定地看着云郦,却见云郦僵了下,然后淡淡地说:“就说我病了,需要静养几日,不便见人。”
小厮领命,离开退下。
云郦看向裴钰安,恭谨地说:“哥哥如果没有别的吩咐,妹妹就告辞了。”
裴钰安手指重重地在石桌上敲了敲,嗓音略冷地道:“下去吧。”
云郦便没看他,施了个礼,转身毫不迟疑地离开。
裴钰安望着她的背影,旋即起身,脚步飞快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常余站在院子口,见裴钰安面色不善地归来,之后便见自家主子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沉沉,好像要随时捏碎手中的翡翠茶盏。
常余心里好奇哪个人有本事让好脾气的主子生气,但还是上前说:“主子,你让属下买的江景园的票属下买着了,是在你说的位置。”
江景园的票贵,但花银子买还是能买到第二天的,这次却不同,主子让他买的是在售的位置最好的包厢,江州的豪强巨贾不少,如今他只是个外地来的丝绸商人,可不是京城里的国公府世子爷,常余花了好几天功夫才买到这张位置最好的票。
裴钰安盯着那张票半晌,吩咐道:“去和云郦说,明日去江景园看戏。”
常余目光顿时奇怪:“主子,你是为了云郦买的票?”
裴钰安眉头忽然一皱:“她如今是我的妹妹,我现在既是她的兄长,自然应当满足范围内的一些要求。”
常余了然地点点头,“属下现在就去。”
裴钰安目送他的背影走出,这时突然叫住他:“罢了,我亲自去给她说。”
常余愣了下,不过还是恭敬领命。
裴钰安沉吸口气,从常余手中拿过江景园下旬的百戏票,往云郦院中而去,他到达云郦院时,云郦正坐在葡萄架下,手里拿着个绣绷,却心不在焉的。
直到翠屏瞧见他叫了声主子,云郦才匆匆回神,扭头向他看来,而后恭敬起身,行了个礼,态度疏远。
裴钰安眸光沉沉地看她一眼,在葡萄架下的石桌坐下,翠屏奉上茶,云郦则规矩地站在他身侧道: “不知哥哥有何吩咐?”语气也淡。
裴钰安指腹在石桌轻敲:“明儿去江景园看百戏,你那次不是说想看下旬的吗?”
云郦一怔,旋即垂头应:“我怕是去不了了。”
裴钰安神色微变。
云郦声音淡淡地道:“世子不是让我近几日称病吗?我今日才用不舒服要静养的借口打发了陆霁,若是明日便康健地与世子去江景园,岂不是证明奴婢是骗陆霁的。”
“依奴婢之见,世子如今不应和陆霁生出隔阂。”云郦很理智地讲。
裴钰安安静了片刻,而后道:“那便去买过几日的票,到时后再去。”毕竟距离下旬结束还有些时日。
云郦嗯了声:“一切都听世子的吩咐。”
她态度恭敬乖巧,可那种疏离感却又显而易见,裴钰安皱了皱眉,起身欲走,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看云郦,却见云郦立在翠绿的葡萄藤下,眸光虚无,仿佛整个人都没有精气神。
裴钰安脚步顿住,突然开口道:“云郦,你心地柔善,重情重义,陆霁并非歹人,我是怕你接受不了他的结局,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便保持距离,你知道吗?”
“世子的好意奴婢自然明白。”话是这么说,但眼睛里一点光都没有。
裴钰安不由走近云郦,云郦依旧站在葡萄架下,不闪不避,距离云郦只有片刻距离时,他沉声道:“可你在生气。”
“奴婢没有。”
“你有。”
见他态度坚决,云郦闻言自嘲一笑,她抬眸看着裴钰安:“奴婢是在生气,但是在奴婢自己的气,气我是个只能端茶递水做点心的小丫头,却心比天高,不自量力。”
“我那天的话不是这个意思!”
云郦点头:“世子自然没这个意思,奴婢知道的,所以奴婢生气和世子无关。”
“你……”
云郦急急地打断他的话:“世子,你给奴婢点时间,让奴婢自己想清楚,好吗?”
裴钰安垂下眼,眸光落在云郦略显苍白的脸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不知该说怎么,最后他道,“既明日不去江景园,我明晚估计不能回来了。”
云郦闻言嗯了一声,没追问他为什么不能回来。
裴钰安盯着她继续说:“如今调查私盐一事,陷入僵局,他戒备心强,不经历三五年考验,不可能将我纳入私茶队,所以我决定打草惊蛇,我计划假装发现他的私茶生意,之后用以要协他带我去做私茶。”
云郦一愣,而后垂眸道:“世子注意安全。”
裴钰安定定看她几眼,这才转身离开。
云郦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想到江景园的百戏,倒是颇遗憾地叹了口气,听陆霁说可是非常有意思。
翌日,裴钰安一大早便出发,知他出门,云郦对他的担心真心实意的,她攻略他这么长时间,眼看着人差不多喜欢上她了镇国公世子妃的位置也未必不能收入囊中。
毕竟昌泰郡主只有裴钰安一个儿子,只要他坚持非她不可,她又能给昌泰郡主生下长孙,想必昌泰郡主即使一开始不愿,后来也会妥协的。
思及此,裴钰安走后,云郦真是默默为他祈祷一切顺利。
是夜,裴钰安没有回来,云郦躺在床上也是辗转发侧,夙夜难眠。
第二天天擦亮,云郦便起床问翠屏,世子回来了吗?
翠屏点点头,但脸色却很慎重。
云郦放下玉梳道:“怎么了?”
翠屏低声说:“扁余说世子是今天寅时过回来的,受了点伤。”
云郦眼神扫向翠屏,下一刻,她又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些,“伤的如何?”尾音有些发颤。
“是左胸受了伤。”左胸靠近心脏,是人体的关键部位,云郦匆匆往外走。
泛着鱼独白的天空只能投射并不明亮的光线,云郦没提灯笼,就着有些暗淡的早辉往裴钰安的院子里去。
因他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此时的院子已经很安静,云郦刚走进小院,便见正屋大门紧闭,明亮的烛光从窗棱门扉里的透出些淡淡的红色。
云郦的脚步在院中停下。
“姑娘。”从侧廊过来的常余看见她便打招呼。
云郦看了眼紧闭的正屋,而后压低声音,对常余问道:“他伤的如何?”
常余挥挥手:“不妨事,就是点划伤,扁余已经给常余包扎好了。”
云郦唔了一声,又瞥了眼紧闭的房门,她垂眸道:“既然世子伤的不重,且在休息,我便不去打扰他了,我回去了。”
说罢,云郦转身叫上翠屏转身离开。
“姑娘,主子请你进去。”才走到院门口前的石阶前,云郦听到背后房门推开的声音,而后是扁余的声音。
她垂着的眸里闪过一道暗光,片刻后她扭过头,看着站在正房门前的扁余,低声道:“我还是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进来。”屋子里响起男子低哑的声音,许是因距离略微有些院,在秋风轻摇的黎明,便多了几分缱绻。
云郦默了默,而后低着头走进正屋。
扁余站在门外合上门,常余见状奇怪地问:“你干嘛关门,孤男寡女共……”
话没说完,便被扁余嫌弃的捂住嘴巴。
云郦回眸瞧了眼闭上的门,而后抬眸看向裴钰安,裴钰安此时坐在贵妃榻前,穿着黑色的亵衣,因领口微松,隐约可瞧见内里露出白色绷带,不过他的气色尚可,可知常余说的并非假话。
她低声叫了句世子爷,然后问:“不知世子爷叫奴婢进来有何吩咐?”
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起伏。
裴钰安便觉得胸口的刀伤有些发疼,他捏了捏鼻骨,半晌没出声。
云郦便安静地站在原地,从裴钰安的目光看去,能瞧见她瘦削单薄的下巴,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些。
同时,她的眸光却落在他在裹了纱布的胸口,似要透过纱布看清他伤的到底如何。
裴钰安道:“不过是划伤,三四日便可拆纱布。”
云郦闻言,似大松口气。
瞧着这样关心他的她,裴钰安那些不知道该不该出口的话猛地脱口而出:“云郦,那日是我有些失言。”
云郦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她惊愕地瞪大眸,复又垂眸:“世子爷没错,都是奴婢的错。”
“是我的错。”裴钰安道,“你做的并不是无用功,是有用的,而且你有为百姓苍生尽力的心,你很好。”毕竟他虽打听到了江州街上的乞儿流民很少,可若不是陆霁那句话,不会直接有证据指向和陆纷相关。
同时,话一出口,坠在裴钰安心口的大石猛然落地,虽他是云郦的主子,可他并非不讲道理一意孤行的人,故云郦虽只是个丫鬟,他向她认错并无不可。
再者说,她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是我有些想当然耳,怕你沉于陆霁的情感之中,否决了你。”他轻吁口气,抬眸望向云郦。
却见云郦顿时双眼泛红,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眸中滑落,她一惊,手忙脚乱地去擦眼泪。
他猛地一下起身,脚步匆匆走向云郦,声音略急道:“你怎么哭了?”
云郦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道:“世子,你能不能别这么宠着奴婢了,奴婢会恃宠生娇的。”
裴钰安浑身骤然一绷。
云郦低头道:“说句胆大妄为的话,奴婢伺候夫人的时候,绝不敢生气。”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静谧起来,窗外的百灵鸟见天亮了,布谷布谷地脆叫。
裴钰安低声道:“无妨,你也不是乱生气。”
云郦纤长的眼睫微抖,而后缓缓抬起头:“可奴婢当初也有错,奴婢当初的口气不太好。”
“比起我你错的少些。”裴钰安说。
云郦怔怔地看着他,纤长浓密的睫毛长还沾着泪珠子,裴钰安不由得一笑:“而且我虽是你主子,却也是男子,让着你一个弱女子也无妨。”
云郦的话仿佛无意识为之:“世子也是这样让着世子妃吗?”
裴钰安身体猛然绷紧,黑眸锁住云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