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餐盘上的新奥尔良烤鸡腿堡只啃了一半,尽管芙蓉鲜蔬汤还没喝净,她却已经没有食欲,站起身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很低的声音——
“时间?”
“八个小时以内。”
“地点?”
“随便什么地方。”
“方式?”
“过劳死!”
“五官?”
“黑色出庭大如指,眼窝凹陷目无神。”
“毛发?”
“头发枯槁失其华,眉毛蹙皱双睫耷。”
“躯干?”
“颈痛时而仰天望,腰酸不已手乱捶。”
“肢体?”
“腿脚交错时磕绊,甲根月牙浅若无。”
“行式?”
“哈欠连天泪眼朦,恹恹不乐挤睛明。”
“情境?”
“倒行逆施咎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
“断死!”
“疲惫不堪心交瘁,夜半三更尸首横!”
这是——断死咒语?!
这两天虽然忙着赶写一篇大稿子,但闲暇之余,郭小芬还是关注了一下微博上铺天盖地的断死师讯息,其中被转载最多的一条记述着逐高公司总裁钱承死亡经过的长微博,详细地描写了断死过程,其中半文半白的断死咒语给郭小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听到这番对话,她不禁大吃一惊!
尽管微博上充斥着大量冒充断死师的人,但他们胡编乱造的断死咒语都没有这段对话“规范”——这两个人应该才是“真身”,他们到底在给谁断死?
中午,这家位置偏僻的肯德基餐厅里,根本就没有几个客人,而且坐的位置零散,一眼望过去,大多脸朝着窗外。
腿脚交错时磕绊。
这应该是在说站立行走的姿态,可是从刚才到现在的一刻钟左右,并没有什么人站起或走动啊。
刹那间,她打了个寒战。
除了我以外。
眉毛蹙皱双睫耷,颈痛时而仰天望,腰酸不已手乱捶,哈欠连天泪眼朦……这些不说的都是熬夜写稿的我的表现吗?
难道,我被断死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像冰锥一般刺中了她的心腔!她拔腿就冲出了肯德基,一口气跑回家,把门反锁,拿出手机,颤抖的手指竟然半天按不中键盘,很久才拨通了呼延云的电话:“呼延,救救我!”
电话那边,呼延云问:“小郭,你怎么了?”
“我,我被断死了!”郭小芬几乎是带着哭腔,把经过大致地讲了一遍,“你快点来,我很害怕,我非常害怕!”
“小郭,你应该知道那只是个恶作剧,不必大惊小怪。”呼延云的声音有点烦躁和疲惫。
“可是,那两个人真的是断死师,真的——”
“小郭!”呼延云粗暴地打断了她,“我正在寻找蕾蓉的下落,你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能别再给我添乱吗?”
一瞬间,郭小芬感到全身像沉进了冰河之中,从皮肤到骨髓都寒透了……当我面临危险的时候,当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原来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当晚九点半,市第一医院太平间。那个有点耳背的老工友正等待着十点一到,黄静风来交接班,突然发现黄静风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呆滞的目光和惨白的脸孔活像是被吸血鬼咬了一口。
老工友有点奇怪:“你咋这么早就来了呢?”
黄静风却只吼出了两个字:“你走!”
老工友有点害怕,赶紧出了太平间。
黄静风把门关上,走到冰柜的最里面一排颓然坐下,浑身有气无力的他,没有拉开“t-b-4”冷冻屉,而是喃喃自语起来。
“高霞,今天是我成为断死师以来最烦躁的一天。中午,我接到了师父的电话,他让我给一个人断死,我就跟着他到了一家肯德基,他指着一个正在用午餐的女孩说,来,你给她断死吧!那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和我无冤无仇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断死她,师父说她是个媒体记者,不但支持逐高公司的健康更新工程,甚至还提出:把各大医院太平间里的无主尸体清理一遍,从这些尸体上面切割有用的器官移植给有钱人,这就叫‘尸源经济’……”
“我一听就火冒三丈,马上准备给那个女记者断死,可是仔细一看她,又有点犹豫,因为觉得她很面熟,似乎以前见过,但是在师父的催促之下,我还是给她实施了断死,她听见了我的咒语,吓得马上逃出了快餐店……望着她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问师父:假如我断死她以后,她没有死怎么办?我以为师父会安慰我说断死师也有失手或判断错误的时候,谁知他竟然斩钉截铁地对我说——一个真正的断死师,宁可用杀戮证明诅咒的正确,也绝不能允许已经断死的对象活下去!”
黄静风把头往冰柜上一靠,又慢慢地将脸碾压在冰冷的柜门上,闭上了眼睛,一副疲惫已极的样子:“高霞,你走了以后,我很孤单很孤单,我本来就是一个孤僻的人,遇到事情了就会钻牛角尖,过去还有你宽慰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断死,只剩下了断死……我是一个断死师,我宁可用杀戮证明诅咒的正确,也绝不能允许已经断死的对象活下去……对么?”
你说,对么?
他把枯槁的手像病狗一样搭在“t-b-4”冷冻屉的拉手上,轰隆隆的拉开。
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