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挠着下巴,说道,“见了几个,相貌都挺不错,身段却都差点。”
“身段差点?”
程嘉伸手在在自家胸前划了一个内弧,手转到屁股后边,又划了一个内弧,给李鹄了一个“你懂得”的眼色,手缩回来,掐着稀疏的胡须,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貌丑难看,瘦小如鸡,这么来回一比划,加上掐须淫笑,模样实不堪入目。
李鹄强忍住闭眼转头、啐他一口的冲动,还程嘉了一个“我懂得”的意思,笑容满面地说道“君之好与我同也。”心道,“就你这样的,瘦小如鸡,还好丰腴之女?也不怕压死了你!”
“噢?是么?”
“君如好此类,我倒是可以送给君一个。”
程嘉连连摇手,说道:“君子不夺人所好,这不行,这不行。”
“我与君此前交往虽少,然君之高才我久闻之,对君久怀敬佩。‘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方才我与君在里中巷上驻车倾盖交谈,也算是‘倾盖如故’了,区区一个女子,何必推辞?”
程嘉聪颖敏锐,在知道李鹄在他门外等了他半天时他就猜出李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必有所图,现见其又要赠美女给自己,更是肯定了这个判断。
他心中想道:“府君操持郡府,李鹄虽为郡丞,备位充数罢了,他来找我,不可能是为了公事;我与他没有什么交际,他来找我,也不可能是为了私事。他顶着日头在路上等我半天,是所谓‘礼下於人,必有所求’,见了我不提正事,却耐心地听我胡扯,又话不过三句,便要赠我美女,这又是‘投我所好,所图必大’,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呀,莫不是?”
联想到自家身上,他正在为收买赵家内线而奔忙,他能奉荀贞之令收买赵家内线,这赵然自也可以遣李鹄来收买荀贞身边的人,莫非李鹄就是为这事儿来的?
程嘉想到此处,顿勃然大怒,觉得被赵然、李鹄给侮辱了。
收买内线是隐秘之事,赵然、李鹄不可能在觉得没有把握的情况下来收买他,李鹄既然来了,那么定是他与赵然觉得能收买自己,荀贞身边这么多人,不知赵然、李鹄都选择了谁为收买对象,但不管他们选择了谁,选到程嘉头上,这对程嘉就是侮辱。
“我程嘉虽无公达、玉郎之身貌,但难道长得就像背主无义之徒?”
他对自己的模样很在意,首先想到的就是李鹄、赵然歧视他貌丑身矮,想到此处,越发恼怒,然恼怒归恼怒,他脸上依旧笑眯眯的,既然揣测到李鹄有可能是为收买他而来的,为了确证此事,他索性不再推辞,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说道:“君言甚是,是我太过见外了。”
李鹄听他话里意思是愿意接受美女之赠了,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今晚就给君送来。”
“无功不受禄,受君大礼,嘉颇惶恐。不知君驾临嘉家是为何事?请言之。凡嘉能为,必不推辞。”
“今来君家,一是因仰慕君之高才,故冒昧失礼来访。”
依当下的社交风俗,一个人如想与另一人结交,通常需要一个介绍人,没有介绍人而冒昧登门造访是不知礼。
程嘉一副收了人好处后的巴结讨好,真诚地说道:“如君适才所言,你我倾盖如故,君驾临鄙宅,使我蓬荜生辉,何来失礼?”
“君名重赵、魏,乃冀奇士,鹄虽自知愚陋,难抑慕贤之心,这二来,就是想与君结交。”
程嘉听到此处,已经确定李鹄此次不告而来,必是为帮赵然收买自己而来的了,他故作迟疑,迟迟不开口回复。
李鹄心道:“方闻我赠他美人,他一改模样,满面巴结,而闻我欲与他结交,却意甚迟疑,此必是为惧豫州儿发怒而生顾虑。”问道,“君迟迟不答,可是忧府君如获知此事,会发怒於君?君如有此虑,以我愚见,大不可必。”
程嘉默然不语。
李鹄见他肯听自己的话,知猜中了他的担忧,又见他没有打断自己的话,知他应是如自己的分析,怕是早对荀贞生了怨望,想要离之,提足了劲儿,把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道出:“我与君交,纯是因慕君之能,我与君之交何关我与府君之隙?况且再则说了,府君虽斥责过我,我却也不得不说,府君绝非心胸狭窄之人,以我料来,他绝不会因君与我结交而怪罪於君的。”
这番话李鹄说的很是技巧,他言外之意,荀贞如因此怪罪发怒程嘉,那就说明荀贞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心胸狭窄之人当然是不值得效忠的。
程嘉似乎意动。
李鹄再接再厉,说道:“君如难除此虑,也不难,不让府君知道此事不就行了?只要君不说,我不说,堂中又无别人,府君又从何能知此事?”
瞒下此事,不告诉荀贞,这样程嘉就不必为荀贞可能的怒火而担忧了。多好的朋友啊,冒着烈日在街上等了你半天,送给你美人,还处处为你着想,这是真心实意地在想和你结交。
程嘉貌如感动,说道:“能得君为友,此嘉之幸也。”
如换了是许仲、辛瑷、刘邓等人,根本就不会让李鹄进门。如换了是岑竦等人,恪於礼节,会不情愿地请李鹄入院登堂,但在听出李鹄有收买之意后肯定会马上翻脸,将之逐走。
程嘉却与他们均不同,他心道:“你既以为我好收买,来收买我,我就让你收买!”
他做出一副感触之极又受宠若惊的样子,与李鹄对谈了几句,忽然长叹一声。
李鹄说道:“君为何长叹?”
“唉,君有所不知啊。”
“不知何事?”
程嘉欲言又止。
李鹄惊喜不已,心道:“他莫非想要对我诉说对豫州儿之不满?”给程嘉鼓劲,说道,“我与君已订交为友,对友人难道还要不可言之事么?君有何事,但请言之。”
“邺,魏郡治也。居不易也,居不易也。”
李鹄呆了呆,本以为程嘉是要诉说对荀贞之不满,却没想到他是要哭穷。
不过细细一想,程嘉与他相交未久,就算对荀贞再有不满,这个时候也不会对他说的,倒是哭穷颇合程嘉的为人品性。
李鹄是郡丞,又是赵然的走狗,钱财不缺,颇是富豪,面对他的锦衣宝剑、香车豪奴,程嘉“自惭形秽”,有点眼红,以他好财货的性格而言之,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李鹄心道:“不怕你不哭穷,就怕你不要钱。”笑道,“原来是为了此事!这有何难。”
“君非我,不知我之难也。我现在郡中无有吏职,府君虽轻财重士,常赐财货於我,可只每月的房租、门客奴婢之衣食、养车马就要不少钱,我好交游,每月酒钱又不少,这还没算上我的衣、食诸物之用,也没算上我养小妻和歌舞伎之用,来魏郡几个月,总入不敷出。”
“我稍有积蓄,君如不嫌,我可借君,……十万钱够用么?”
程嘉眼前一亮,但很快就收起了贪婪之色,大摇其头,说道:“不可,不可。得君美人之赠,我已受之有愧,又怎能再借君钱财?”
李鹄故作不乐,说道:“友有通财之义,君何必辞?”
程嘉犹豫不答。
李鹄心道:“此必是因才受我美人之赠,怕若再得了我的钱财,我会借机提出什么要求。他与我今日方才‘订交’,有此顾虑亦属正常。”诚恳地说道,“君乃冀之高士,我本不该以钱财污君清名,然而,虽说君子固穷,高士如君者,今既居邺,如穷於深巷,却是长吏之失职了。我虽与府君有隙,然亦不愿府君落此恶名,便不为自身计,为府君计,君亦当收下此钱。”
程嘉被说动了,感动地说道:“能得君为友,嘉三生有幸。”刚才是“嘉之幸也”,这会儿升格到“三生有幸”了,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府君斥君,而君犹为府君着想,来日我当在府君面前为君美言。”
两人“言语投契”,不觉夜色到来。
李鹄提出告辞,程嘉坚持留他用饭。
饭席上,程嘉列歌舞於堂下,又命早先拒绝李鹄入门的那个门客舞剑助兴,又把小妻召出,命给李鹄敬酒。李鹄观程嘉这个小妻,丰腴浑实,正是程嘉自陈之喜欢的类型,难得的是相貌亦出众,美艳非常,难怪程嘉把她从赵郡带来到魏郡,但有着这样美艳的小妻侍寝,程嘉却还想着再纳一个小妻,的确是够“寡人有疾”的。
李鹄暗里腹诽了两句,对收买程嘉更有信心了。
贪财、好色、被辛瑷和高素数次折辱,没有比他更合适收买的人了。
饮酒至夜半,李鹄醉醺醺地辞别离去。
程嘉尽“友人”的责任,殷勤地提醒他:已过宵禁,最好是留宿一晚,待明日再走。李鹄却不肯听,他是郡丞,又有赵家做后台,邺县县寺怎敢以违宵禁治罪於他。
程嘉也不再劝,送他出了里门,回到后宅寝室,借着酒意随手抄起几上的一个玉瓶,举过了头,想扔,千钧一发之际,猛然想起了这个玉瓶的价值,忙又小心地放回原处,退了两步,远离这个玉瓶,以免碰到它,改从旁边的案上拿起砚台,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他的小妻正在卸妆,吓了一跳,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发起了脾气?”
“赵然、李鹄辱我甚也!”
“妾见李丞在席上对君甚是敬重,君与他言谈甚欢,何来受辱?”
“吾身短貌丑,所以得立於赵、魏间、为人所重者,无它,守信诺也!一诺之许於匹夫,吾尚死而无悔,况乎君侯乃吾主乎?赵家以势买我,辱我过甚!”
他的小妻没见过他这么愤怒,忙请他息怒,带点担忧地说道:“赵家是州郡势族,妾在深宅也闻其权势,他既使李鹄来买君,君如不从,怕会引其怒,君想好怎么办了么?”
“吾只闻臣死君事,未闻烈士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