遣走阿鲤,却不想待阿鲤返回,送回了三两银及一件紫袍。
看到这件完好如初的紫袍,赵启谟沉寂了很久,很久。
他觉得似乎被人照着胸口猛锤一拳,起先有些慌,继而是疼,而后是稍纵即逝的窒息感,最终归于冷漠。
赵启谟将外袍脱去,套上紫袍,一年而已,这身紫袍袖子和衣摆稍微有些短,原先穿着,袍身曳地,袖子宽长。
还能穿,只是似乎错过了穿它的最佳时机。
赵启谟脱下紫袍,将它随手挂在衣架。
他解衣脱鞋,卧在床上,睁眼至深夜,也没能睡下。索性起身,打开衣箱翻找,寻找许久,找到一条五彩绳。
已经褪色的五彩绳,拴着一个小小的花钱。赵启谟坐在镜台前,拉五彩绳去缠手腕,却是再缠不上,明显断短了一截。曾经它真切的戴在赵启谟手腕上,那是赵启谟还是个十一岁的男孩。
灰白色绳子,短小的长度,甚至生了铜绿的花钱,无不是在提醒时光的流失,诉说着它是件旧物。
赵启谟不想将它还给李果,他未必那么重视它,也明白将人寄托于物,太虚幻缥缈,但是此时,这似乎是他仅有的物品般珍贵。
休假一日,清早赵启谟返回国子监,路过瓠羹店,不禁多看两眼,正见李果在清扫被砸毁的木窗,他身边有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正帮忙劈削木窗残料。仔细一看,竟然是袁六子。
“南橘,我看这料子好,烧火旺。”
袁六子噼噼啪啪削下木料,正亲切地和李果交谈。
“袁郎,这是柚木,还有用处。”
李果的声音清亮,悦耳得听起来,竟觉得柔软。
“哈哈,即是柚木,那便就不烧吧。”
袁六子笑声爽朗、豪迈。
赵启谟想袁六子出生自武官家庭,行为举止难免有些荒诞,却也是个鲜活有趣的人。
清早前往太学、国子监的监生和仆人众多,李果又专注于打扫,并未抬头,自然也没发现赵启谟。
他们两次三番的见面,都在夜晚,双方都看得不真切。
赵启谟到今日、此时,也才仔细看清李果的样貌,一身粗布衣服,干干净净,白皙的脸庞,眉眼温雅秀美。若是换身得体的袍子,再把头发齐整梳起,戴上发冠,说他是太学里的学生,也有人相信。
这一年,他变化不多,长高了些。
午时,赵启谟让阿鲤去买份瓠羹,阿鲤是位很好的仆人,听话好差遣,而且从来不去质问。
赵启谟以往不爱吃瓠羹,觉得太油腻,他喜欢清淡些的食物。但只要阿鲤将瓠羹买来,他还是会慢慢吃下。
今日阿鲤端瓠羹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碗瓠羹还冒着热气。
“二郎,我知道他们早上为何窗户破了,就是街头那家瓠羹店干的。”
“不过就砸坏一个窗户,也不好报官吧。”
“心眼真坏,这么冷的天,没窗户店里都快更冰窖了。”
阿鲤本质是位话唠,赵启谟也只是静静听着。
“也不知为何,今日在店中没见着李工。”
阿鲤其实心里知道,二郎让他去买瓠羹是为了什么,所以他尽职的禀报所见。
赵启谟听着,没有说什么。
直到第二日,阿鲤再次去买瓠羹,回来告诉赵启谟,李果辞工走了。
“可知道去了哪里?”
“店掌柜说不知道,袁郎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问他也不说。”
“二郎,我听店掌柜说,是午时走的。”
阿鲤小声说着,心里怕被责怪。昨日午时,没看到李果,其实那时,他就已辞工走了。
赵启谟仍是没说什么,阿鲤私下想着,今夜可能又要差遣自己去四方馆了。
然而天这么冷,饶是勤快的阿鲤,也不大想寒夜外出。
国子监的监生,平日要住宿在斋房,有些监生离家近,时常外出,只要不至于太频繁,也不会受罚。
赵启谟几次三番的回家,阿鲤担心是要被罚的,然而赵启谟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黄昏,赵启谟骑马,静静路过瓠羹店,途中还停下马,似乎想进店,却又策马离去。
这夜,阿鲤没被差遣去四方馆,他难免有些窃喜,并且自责。往时在广州,李果待他不差。
夜深,阿鲤已经卧床,昏昏欲睡时,听到屋外赵启谟差遣马夫的声音。
“将马备好。”
“二郎,可是有什么急事?”
阿鲤听到赵启谟和马夫的对话,少顷,又听到马匹嘶叫的声音,一阵马蹄声远去,屋外又归于平静。
阿鲤钻出被窝,穿好衣服,追出,哪还有赵启谟的身影。这寒冬深夜,突然骑马外出,也将宅中的赵夫人惊醒。
“他这是上哪去,快去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