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2 / 2)

回雍县大营这一路,是端王一生中最快活的几十里路。

一路马蹄声响,头顶上一晚新月,天色渐白,清晨凉风抚面,想起不久前男欢女爱的缠绵时刻,觉得人生最快意舒畅的时刻不过此时。

韩瑶光进王府好几年了,可从来没有一次会像刚才那样温柔婉转。

两人从前总是不欢而散,甚至可以说是带有受辱感觉的挫败。

可不久前,他趴在她床前,最初真的只是想看看她,亲眼见她平安无事他才能放心,没想到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伸出手抚摸她眉眼面颊,她芙蓉面上含笑意,嘴唇微微嘟起,像在亲吻一朵看不见的花,他就又忍不住想要偷偷亲吻她一下再走,没想到她会回应他。

云收雨散时,他问她,瑶光,我甚念你。你想不想我?她迷迷糊糊说,嗯。想的。

他原以为,从此以后,她和他会继续如这次一样亲密,她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思,终于乐意接纳他,愿意和他一同偕老,没想到,那只是一场镜花水月。依旧是他一厢情愿。

她跟他说,她死过一次了,从前种种都忘了,连他是谁也不记得了。

他知道她没说谎。她在母亲房中,听到他进来回首看他那眼神里明明白白的,她不认得他了,只是她立时猜到了他是谁、他对她做了什么。

至于那场让他至今回忆起来如置身于美梦的欢爱,于她而言是真的一场梦。一场荒诞的梦。

端王平定南疆立下大功,皇帝下令犒赏三军,诸将领论功封赏,这天中午在宫中设宴与众臣同乐。丝竹声声入耳,舞伎翩翩起舞,觥筹交错,喜气盈盈,只有端王神色郁郁。

皇帝问他,“六郎可有心事?”

端王想一想,“无事。只是这几日没睡好,有些头痛。”

皇帝知道他今日劳累,便命人送他回王府,又赏赐了一车各色药材补品。

端王回到府中,先到太妃处问安。

太妃早已得知他和瑶光在斓曦苑闹了一场,但这次事后两人举动和往常大异,她不好问儿子房中事,只叫了瑶光问话。

瑶光当然不能告诉太妃“我把你儿子艹哭了”。而且,她现在明白了,出家这事求太妃不好使,于是也不在太妃面前耍心眼,又用了憋气装害羞这个大招敷衍,太妃多问两句,她就用袖子掩了脸,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

端王一进来,刚好看到这一幕。他先是一怔,紧接着心中一片苦涩,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从前的韩瑶光已经死了。

从前的韩瑶光在这种情况下是什么样子他也见过,她会毫无羞怯之意地暗示太妃,她承受了她不该承受的侮辱。她尊重太妃,但从不刻意讨好她。

现在这位韩瑶光可不一样,她用心揣摩他母亲的心思,从穿衣打扮到一言一行都在投其所好。听说,她还画了几张观音图给母亲。

端王给太妃问了安,母子寒暄几句,他侧眼一瞧,韩瑶光又站在一边低着脑袋假装木头人了。

端王心中微微有气,但脸上却露出笑意,装作不在意地说:“听说韩良娣给母亲画了几张观音图,众人都说画得精妙,母亲,拿出来给儿子看看吧?”

太妃看这两人的情形比昨日好得多,心说毕竟是年轻人,没什么是解决不了的。这想必是又好上了。她心里一乐,叫玉版将观音图拿来,展开一同欣赏。

端王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既没称赞,也没指摘图哪里画得不好。瑶光心中惴惴,他转头对她一笑,“是你画的?”瑶光见他笑得极为勉强,心里更加不安,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回殿下,是婢妾画的。”

端王心里刺痛,想到韩瑶光刚入府时对他说过,“你把我弄了来,难道是想和我做夫妻么?告诉你吧,只要有第三人在,我就只能以‘婢妾’自称。什么良媛、良娣,不过是妾的别致叫法罢了。”她还让她院子里服侍的人都叫她“韩姨娘”,为的就是提醒他,是他让她做了妾。她是高傲的韩氏女,细论血缘,和他是未出五服的表兄妹,竟然被他逼着做了婢妾,这是何等的侮辱?

现在,她不再让人叫她韩姨娘了,可依然得在太妃面前对他自称“婢妾”。

她在他这次出征前依旧对他没好脸色,“对,你娶了王妃是不得已。我做了你的妾,也是不得已。你爱一个人,就要她天天自称‘婢妾’,当真有趣!”他原想的是,既然一定要娶个王妃,那林纹也算是他表妹,年纪又小,过门之后,他请这位林表妹对他的韩表妹客气一些,比娶旁的人要好些。谁知,妇人间事与军国君臣间事比起来只会更微妙复杂。他们这些男人有气还能往外使,后宅女子心中生了气,却只能往内使。

他仔细看眼前的观音图,看了几眼,心头像有冷水流过。

他跟师傅学过画,会画几笔写意,最喜欢画的是兰草、蟋蟀。起笔之前他必得在纸上先用指甲划出浅浅的印子才能下笔。他画得不怎么样,却知道她这几幅画若不是心中有丘壑,不经多年苦练,是画不出来的。

他已经听说了,她说,有梦中仙人授笔,取走了从前给她的舞鞋。

仙人之说真假难辨,但她,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虽然眉目依旧,那股高傲自持的气质也丝毫没变。

太妃见端王怔怔地一会儿看看图画一会儿看看瑶光,脸上瞧不出喜怒,但却让人越看越心惊,不由唤他,“六郎?”

端王一笑,“果然画得极好。想来,良娣确实有些缘法。如此,我就如你所愿,送你出家吧。”他说着,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瑶光,唇角翘起,笑得温柔可亲,“你可愿意?”

第40章 贪嗔爱欲痴

瑶光仰头看着端王两人对视了片刻她躬身下拜“婢妾拜谢王爷大恩……”

端王在她下拜时就转身往外走连跟太妃告退都没。

瑶光看着他的衣角靴子说完了感恩戴德的话后屋子里一时寂静无声太妃望着端王摔在身后的帘子又愣了一会儿才惊叫一声拉起跪在地上的瑶光,“孩子你们是怎么了?出家可不是说着玩的啊!”

太妃一叠声叫人来,“去跟着六郎,看他去哪里!这么热的天……”又拽住瑶光的手摇晃,“你快跟去,跟他说几句软话让他收了这个话!”

瑶光无奈,只好用手中团扇遮着日光出了春晖园去找端王。

这时是下午四点多钟,正是热的时候,林子里的蝉似乎都叫得有气无力甬道上铺的石头把阳光反射到脸上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幸好王府哪里都有人一路上都有丫鬟婆子指路,瑶光很快就在园后的碧云湖边找到了端王。他一个人在湖边的石亭里坐着亭外种着几竿绿莹莹的芭蕉,他穿着一身绛红色团花圆领袍子,工工整整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白玉一般。远远看去,仿佛一幅工笔画。

瑶光走近了,见他望着亭外的湖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搁在膝上的双手指尖不时微微轻颤。他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亭外。

她一声不响站在他身后,给他打着扇子,她站得脚都麻了,他还是不看也不理她。

瑶光坐在亭栏边的木椅上叹口气,“六郎,你这是和谁在置气呢?”

端王没料到她会突然间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就仿佛刚才跪拜他、自称婢妾的人不是她。他转过头,见她左手握着拳,一下轻一下重地捶她的腰,右手大力摇着扇子,见他回头,她便微微对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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