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答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但我能注意到她轻微地挺直脊背,像下意识地打起精神面对未知的挑战。
我回忆起诸葛给我看过的资料,她的名字在列表里面是黑色的。
黑色通常代表哀悼和死亡,但她现在分明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毫发无伤。
我的手指顺着座位移动,接着定格在左数第六位。
“松本清?”
他的名字,也是黑色的。
我逐一望向他们,记忆中属于他们名字的颜色冉冉在脑海中浮起,在他们的头颅上对号入座。
十二个人里,有七个曾经被表明是已经死亡的。
或者,慢着,诸葛是这么说的:“挂还是没挂,有时候其实是一码事儿。”
既然连我都想得到,那么诸葛想必早就洞悉,那些所谓的血案不过是障眼法。
上流社会的商业领袖接连被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容易引发全球性的对奇武会的恐慌?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在媒体上大做文章?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有促使全球国家安保部门联手对付奇武会的价值?
我一瞬间就全然明白过来。
这是最司空见惯的栽赃嫁祸,方法简单,用意直接,技术上毫无创新。
其精髓全在手笔啊!真大,大得邪门了,同志们,让这些个重量级的人物一批批地假死,相当于拿半个世界的经济命运开玩笑。
我心里升起强烈得几乎要喷出来的好奇——到底,奇武会要干什么,干了什么?威胁来得如此之大,能值得你们这样甘冒奇险,孤注一掷地撕破脸?
转头看了看涂根。他避开我的眼神。
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何况我压根就没有问。
我只是慢慢地说:“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还是没一个人跟我说话。毕竟,接下来发生的事对我来说就是空手套白狼,不,空手套白鲸。不可能有比这更容易、收益更惊人的赚钱方法了。他们恨我恨得牙痒痒绝对是应该的。
作为不善于化解他人心结的负数情商拥有者,我只能安慰自己说,总有一天,他们会觉得这一切都很值,甚至后悔当初没有多给我一点呢!
这时候像有人按下了服务铃,有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推门而入。来的三位都穿着高级西装,高瘦白两位,高瘦黑一位,手指上都戴着各个牛逼大学的校徽戒指,沉着冷静,一丝不苟,看上去让人油然生起景仰、敬畏与依赖之心。
他们简洁地做了自我介绍。
一位是摩根大通旗下的私人财务管理部门的客户经理,负责跟进运作我名下的基金会。
一位是来自伦敦专做名流生意的bm律师事务所的代表,负责起草和处理股份转让协议。
一位是普华永道的高级注册会计师,为这笔交易作股份现金估价。
自我介绍完毕之后,律师言简意赅地知会我,所有必要文书都已经准备妥当,其他该落实的签字盖章或备案公证都已经全盘做好,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我这一边的手续。
他们忙忙碌碌地在那里当小蜜蜂,一会儿跟我说一堆我毛都听不懂的话,一会儿把大批文件搬来搬去,一会儿过来让我签个字,一会儿又过来提指纹,指纹不够,还要视网膜采样。他们问我的很多问题听起来跟天书一样,老子压根都听不懂,我只能翻着白眼想一想,凭借本能选择yes还是no。
忙活了难以置信的三个多小时——那真是我人生中最迷惘的三小时,我几乎算是什么都没做。之后,涂根又一次冒出来,跟主婚人似的,代表大家宣布:礼成,收工。他转向我:“丁通,现在,你是有钱人了。”
就算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但绝对是有钱人里身家保障系数最高的。如果我拥有的产业都全体崩溃的话,那肯定是撒旦本人搅局,大家抱团完蛋,天王老子都跑不了。
我笑了笑,勉勉强强从轮椅上板着身体站起来,罔顾各处隐隐不绝的疼痛,伸了个懒腰。
我指指那位伦敦来的律师:“你,是真的律师?”
他露出莫名其妙的脸色,意思是老子当然是律师。
我又指指那位会计师:“你,也真的是会计师,最好的那一种?”
会计师比律师脾气好,没吭气。
最后我指着那位基金会经理:“你,一样是真的,一般有钱人估计都请不到你吧?”
他本能地“嗯”了一声。
大家想的可能都是这人难道突然得了一大笔钱,幸福多得承受不了,所以得失心疯了。
唯独涂根脸上微微变了颜色,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四周看了看,又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中国有句古话,专门用来形容那些顽固分子: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涂根咳嗽一声,叫我的名字:“丁通,别放肆。”
我对他笑笑:“涂根探长,这儿最放肆的人可不是我吧?”
我从轮椅上小心翼翼地走下,龇牙咧嘴地忍痛走到长桌边,拿起那一堆堆纸质考究、装订精良、签了许多如雷贯耳的名字的文件,翻了翻,摇摇头。
人都是真的。
钱都是假的。
你们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没有股份会被让渡,没有现金会被兑现,没有基金会会开始运作,只可惜了那些造纸的树,为注定成为垃圾的文件做了无谓的牺牲。
我只是一个囚徒,试图以莫须有的砝码敲诈。因此,我所值得拥有的,也只是一场欺诈。
只不过,涂根兄,大家也算相识一场,怎么你会眼睁睁地看着你的雇主们犯这种错误呢?
我所拥有的、唯一支撑我生存在这个危险世界上的本领,是明察秋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