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思。
这缠绵悱恻的两个字趁着春风,丝丝缕缕地钻进魏谦耳中,他苍白紧绷的脸上,乖戾的神色有一丝丝松动。
紧握着刀柄的左手慢慢松开,魏谦走近一步,抬眼看向顾惜惜。
她一双眸子湿漉漉的,含着雾气,带着水色,哀哀地向着他,他只看了一眼,原本冷硬的心肠便不由自主地酸了软了。
可她站立的姿势又带着戒备,像只受惊的猫,即便恐惧到了极点,却依旧露着爪牙,威胁着不让敌人靠近。
魏谦不由得起了疑心。他默默上前一步,与她四目相对,想从她眼中看出点端倪。
一触到他探究锐利的目光,顾惜惜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在那个漫长的梦里,在他送来那碗要了她命的药之前,他就是这么冷淡的、一言不发地死死盯着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再之后,她就收到了那碗药,死于非命。
一念至此,刚刚体验过的,临死前的剧痛重新卷住了顾惜惜,一时之间,她连呼吸都停住了。
肯定是他杀了她!虽然她并没有亲眼看见他下毒,但那碗药是他命人送来的,肯定是他察觉到她想杀他,所以抢先下了手。
而他现在这副模样,就跟他杀她之前,一模一样。
他又对她起了疑心,要是她惹恼了他,他肯定就要对她下手!
她不想死,而且那样的死法,真是太疼了。
该怎么办?
眼前忽然又闪过梦中的片段,顾惜惜下意识地向魏谦走近一步,害怕着迟疑着伸出手,颤颤地抓住了他红袍的一角,含着眼泪叫他:“退思。”
在那个梦里,但凡她这样对他,都能把他哄得很欢喜。
纤细白嫩的两根手指,只是怯生生地捏着袖子的边缘,无法抑制的厌憎却突然攫住了魏谦。
他从来就受不了女人碰他。
一刹那间,魏谦头疼欲裂,眼前突然出现铺天盖地的血色,红得就像当年那场巨变一样。
他厌憎之极,立刻握住刀柄,就要动手。
可血色很快散尽,眼前又出现了一副全然不同的旖旎画面。
帘幕低垂,红烛摇曳,顾惜惜赤着身子在他怀中,低低声地叫他:“退思。”
她潋滟的眉眼带着红,腮上也是红,就连嫩白的耳垂也是红,她的声音涩涩的,却又黏得紧,从耳边钻进心里,粘牢了,让他一时一刻也不舍得放下。
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从前只要有女人碰到他,他就会看见那片血色,可他从不知道,被她碰到后,竟是这样的风光。
满心的厌憎被硬生生压住,某个隐秘的角落,突然又蠢蠢欲动起来,魏谦目光晦涩地盯着顾惜惜,左手抽刀,擦着她触碰到他的边缘,割下了那片衣袖。
冰凉的刀锋擦着她的手指掠过,那股子毛骨悚然的感觉迅速从指尖延展到全身,顾惜惜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叫出了声。
随即而来的,是一阵松快,又夹杂着一阵惊疑。
她竟然赌对了。
在那个梦里,她见过魏谦这幅模样,他不知道是哪里有问题,但凡有女人碰他,他就满眼赤红着,恨不得将人一刀剁翻。
起初他掳走她后,也是这么一边抗拒她,一边又想占有她,他是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脾气越来越暴躁。
终于有一次,他握着她没有放手,而且,也没有发疯。从此以后,他就像食髓知味一般,夜夜都来纠缠,枕席之间越发不知道羞耻。
她厌恶他这种怪癖,可她也慢慢地学会了怎么去利用这种怪癖——但凡有什么事要求他,她就会抓着他,低低地叫他一声退思,他多半都会答应。
刚才她就这么做了,他虽然抽刀割断了袍袖,可他这会子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先前那副审视怀疑的样子,他的目光灼热得很,也没羞臊的很,像是能穿透她身上的衣服似的,将她整个人剥光拆开,连皮带骨地吞下去,一口也不剩。
那个梦,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魏谦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额头上,受伤了吗?”
顾惜惜低声答道:“我刚才撞到了额头,很疼。”
真疼啊,那碗药喝下去的感觉。
就像是真的一样,让她既愤恨,又恐惧。
她只不过是不肯嫁他而已,他做的那些丑事,但凡是个要脸面的女人都不会嫁他,可他竟然抢走她,羞辱她,甚至还杀了她。
她骂他一句太监,于是她的家,她的名誉,她的清白,都被他毁了,可他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必要杀了她才肯罢手。
假如那个梦是真的,她就不能坐以待毙,她得提前哄好他,不让他发疯,她甚至应该抢先下手,赶在他动手之前杀了他!
魏谦看着她,她细的像白瓷一样的额头上,包着一条浅浅绯色的帕子,看得出是匆忙之间包扎的,把她的头发也卷了几根进去,黑的发丝压在娇嫩的红色上,纠缠交结的,看得他一颗心也揪了起来。
他想她一定很疼吧,眼睛一直都是湿的,于是哑着嗓子向她说道:“须得请大夫。”
“嗯,”顾惜惜点点头,不失时机地解释了一句,“方才只顾着包扎,没来得及过来给你开门,退思,你不要生气。”
魏谦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突然又绷紧了,淡淡说道:“我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足够她仔仔细细地,包扎过几次了。
他的语气虽然是淡淡的,但顾惜惜知道,他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若无其事。